商學院告訴學生,要把資金當作一種昂貴而稀少的資源,要非常小心使用,只能用在可以產生最大報酬的地方,而且要快速回收,才有效率。
美國經濟無法成長、無法創造工作的原因,就在於商學院傳授的這套金融新指標,讓我們選擇了會讓工作機會減少的投資,以便累積更多的資金。事實上,資金已經變成一種充裕又低廉的資源,我們應該做的是盡量使用它,而不是一味的累積。
商學院搞砸了創新
2015-01-07 天下雜誌 564期
圖片來源:黃明堂
二○一五年,即便全球經濟終於走出金融海嘯的陰影,低成長、高失業,依舊是許多國家揮之不去的困擾。
拚成長,就要靠「熊彼得(提出『創造性破壞』理論的經濟學家)的傳人,」最新一期《外交事務》雙月刊以封面專題呼籲,我們需要培養更多的創業家,催生更好的創新。
創新能帶動經濟成長,但是哈佛創新大師克里斯汀生(Clayton Christensen)卻警告,許多企業在做未來投資時,都選錯了創新模式,因而導致經濟無法繁榮成長,也無法創造大量工作機會。
為什麼會這樣?他直言,「都是商學院搞砸的,特別是金融這一塊。」
去年在波士頓的一場演說上,克里斯汀生指出,選對創新,才能打造經濟成長、增加就業。許多開發中國家大舉投入基礎建設,他並不看好,「他們真正需要的,是搞懂如何創業。」
今天想跟大家分享的,是我對於如何帶動經濟成長的一些新想法。
以往,經濟學家談到成長時,都是由上而下,聚焦在全球或國家層次的要素,但我主張應該反過來,採取從下而上的角度,也就是聚焦在企業(和創業家)如何帶動成長,創造就業。
戰後以來,美國經歷了九次經濟衰退。前面六次衰退,每次都在六個月後,恢復到之前的雇用水平。但是九○年代初的那次衰退,卻花了十五個月;二○○一年的衰退,花了三十九個月;○八年這次更花了六十五個月。
企業從緊縮到重新開始雇人的時間愈拉愈長,所以大家說現在是「無就業復甦」(jobless recovery)。為什麼會這樣?這個質疑,成了我們研究成長的出發點。
我們決定以「創新」作為主軸,因為大部份的企業投資都是為了追求創新。問題是,哪一種創新?經過分析,我們歸納出了吸引企業投資的三種創新類型。
第一種是「創造市場的創新」(market-creating innovation)。多數產業在剛興起時,他們的產品和服務往往既昂貴又複雜,只有富人買得起,而這種創新的好處,就是把這些只有少數人獨享、昂貴又複雜的產品,轉變為大家都買得起、價廉物美的產品。
以電腦業為例,早期的大型電腦售價兩百萬美元,還要有專人操作;現在個人電腦不到兩千美元,功能愈來愈強,而且大家都買得起。智慧型手機和汽車也是這樣。
這一類的創新,為經濟帶來了絕大部份的成長和就業機會,因為當人們都買得起,也買更多時,企業要增加產能,就必須雇用更多人。
第二種是「持續改善的創新」(sustaining innovation),用更好的新產品,取代舊產品。
放眼望去,現在幾乎所有的創新,本質上都屬於這種。持續改善的創新很重要,但因為這種創新是替代性的,你推出了新產品,顧客就不會再去買舊產品;買了豐田混合動力車Prius的顧客,不會再去買Camry,所以,它幾乎不會創造就業機會。
第三種是「追求效率的創新」(efficiency innovation),也就是讓企業用更少做更多。沃爾瑪的零售模式,同樣的商品,它可以用比百貨公司便宜一五%的價格賣給你,而且庫存還少一半,就是追求效率的創新。
這種創新是企業維持競爭力的關鍵,但也因為它用更少做更多,一方面,它會造成工作機會流失;另方面,它會釋出資金,供企業使用。舉例來說,豐田剛進入北美市場時,底特律的車廠組裝一輛車,平均得花六十天,這段期間,維持在製品的存貨,會讓車廠積壓大量的資金。而豐田卻有辦法把組裝汽車的時間,壓縮到兩天半,也就不需要太多的在製品存貨,因此可以釋出許多資金,去用在其他地方。
在繁榮發展的經濟裡,這三種創新會均衡發展:「創造市場的創新」可以帶來就業,但需要很多的資金投入;「持續改善的創新」對經濟很重要,卻無法創造就業;「追求效率的創新」雖然會淘汰工作,但也會釋出大量資金。
市場創新才能創造就業
這三種創新之間,如果維持均衡的組合──從「效率創新」釋放出來的充沛資金,重新投入「市場創新」;而從「市場創新」創造出來的大量職缺,足以彌補「效率創新」所裁汰的工作──經濟就能欣欣向榮,不會衰退。
但是,最近二、三十年,這種運作出了很大的問題。而我們認為,這都是商學院搞砸的,特別是金融這一塊。
商學院告訴學生,要把資金當作一種昂貴而稀少的資源,要非常小心使用,只能用在可以產生最大報酬的地方,而且要快速回收,才有效率。為了衡量資金的投資效率,這些年來,商學院還發展出了一套複雜的衡量指標,包括了淨資產報酬率(RONA)、已動用資本報酬率(ROCE)、內部報酬率(IRR)等。
當這些學生成為企業高管、投資人和分析師,要做出投資決定時,他們會這麼想:該不該把資金投入「創造市場的創新」?不行,這種創新最少得花五到十年才能回收,我的IRR和RONA會往下掉。另方面,如果把這些錢投入新一輪的「效率創新」,那麼,只要一兩年就有漂亮回收,所有的衡量指標都會提高。
在這樣的思惟下,今天美國投資於「創造市場的創新」數量,只有五○~七○年代的三分之一。美國經濟無法成長、無法創造工作的原因,就在於商學院傳授的這套金融新指標,讓我們選擇了會讓工作機會減少的投資,以便累積更多的資金。事實上,資金已經變成一種充裕又低廉的資源,我們應該做的是盡量使用它,而不是一味的累積。
美國經濟何去何從,日本是最好的借鏡。五○~七○年代,日本經濟高速成長,當年,帶動這個經濟奇蹟的引擎,全都來自把昂貴又稀有的產品,轉變為人人都買得起的「市場創新」。
豐田讓大家都買得起汽車,而為了跟上需求,就必須大量招募員工。我還記得,一九五九年索尼在美國推出了全世界第一台電晶體電視機,售價九十九美元;當時的RCA電視機最少也要上千美元,很少人買得起。而佳能推出的平價印表機,讓每個家庭和辦公室都能買上一台。
但後來,日本人開始使用商學院教的這套衡量指標。一九九九年以來,日本企業的資金氾濫,可是,根據我們的估算,這些年日本只出現了一種創造市場的創新,就是任天堂的Wii。也因此,日本經濟陷入停滯。
歸結來看,我們的研究顯示,唯有「創造市場的創新」才能帶動一國的經濟繁榮成長。日本當年的成功模式,後來也被南韓與台灣複製。近年來則有中國、印度、越南等國,藉由同樣的模式崛起。特別是印度南部,這幾年有很多的市場創新。
我擔任塔塔顧問服務(TCS)的獨立董事八年了,這是一家非常成功的IT公司,營收高達兩百億美元。他們一年雇用四萬個軟體工程師,花六個月的時間上課,讓這些新人從頭學習如何撰寫軟體,成為最厲害的工程師,為全球各地的客戶解決IT問題。
讓創業過程「民主化」
不僅這樣,他們還教這些新人,如何發掘新的成長機會,如何創立新公司,也就是把創業過程「民主化」,讓人人都有機會。去年的董事會議,他們找了內部四家新創公司負責人來分享經驗,這四家公司營收加起來,已高達二十億美元。
所以,開發中國家要讓經濟繁榮成長,大量投資於基礎建設、天然資源領域,當然很好,但這些都屬於效率創新,對成長和就業的幫助不大。他們真正需要的,是搞懂如何創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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